蓝色布鲁斯blue

“他是泛着炫光的蓝色,是温柔的温柔。”

【宇宙邵年】情书

 *灵感来自于岩井俊二导演的电影《情书》,有部分情节参考,可以当《第三十二行诗》的前传来看



       “那是一个平常的早晨,我按时醒来,叠被子、洗漱、对着镜子弄发型,然后吃早餐、背书包、出门。风和昨天一样,轻轻拂过树梢;阳光和昨天一样,温柔地洒在肩头;来来往往的人群和昨天一样,有人匆忙、有人疲惫。只是梧桐街59号的房子空了,门牌摘了,学校里属于他的课桌不见了。我静静地对着那个没上锁的邮筒,和我那未曾说出口的爱恋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林哲宇突然收到了一封信,从梧桐街寄过来,没有署名: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好吗?我很好,只是今天没有下雨,也没有伞,我不喜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把这封信翻来覆去地读了七遍,从语气到笔迹,从信纸到信封,最终什么端倪也没发现。

        除了显而易见的梧桐街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这学期办了休学,和母亲哥哥回了南湾,几天前又回到这里,全家搬到离梧桐街三个街区的明花路59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白天很忙,忙着烧热水、擦桌子、拖地板,忙着看来来往往造访的人,有那么一瞬间,觉得生活中什么也没有变。只有夜晚对着月亮弹曲子的时候,才放任自己被人世分离的悲伤淹没。而这种悲伤来自于——

        茶几上的玻璃杯里再不会出现准备好的热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收回心神,把那封信压在了厚厚的词典下,想着:兴许是谁寄错了呢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他在“寄错了”的猜测中,很快又收到了第二封: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好吗?我很好,只是有点感冒,但我不喜欢吃药,它的味道很不好。午休的时候我还去那个天台弹吉他,但是等我拿出来的时候发现弦断了,就没有弹成,只能回教室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紧接着他收到了第三封: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他们在被搬走的桌子的那个位置放了菊花,我很生气,就踢碎了花瓶,还把同学狠狠地揍了一顿,放学以后又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,回家都晚了。我不觉得是我做错了,明明是他们不对在先。感冒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前几天他询问了负责这一片区的邮差,邮差年纪大了,和他关系很好,告诉他这封信原本是寄往他原先的住址。林哲宇手指摩挲着信件,心底里忽然升起一种新奇的感觉。少年人的烦恼就像飘在天空的云,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变成了飞絮,什么时候又化作了积雨,只是在无意中用手触碰到时,会生出一阵恍然——啊,原来这世上有和我相同感受的人。


        邵浩帆躺在床边拆今天的信件,有上个月家里的水电账单,有广州的亲戚寄来的问候,都没什么意思,他对信的内容不感兴趣,只是喜欢拆开信封的过程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知名的朋友,您好。不知道您是否弄错了收件的地址,我想我们并不认识,但还是感谢您这些天来向我诉说你的烦恼……”邵浩帆嘴里念着,突然就瞪大了眼睛,下一秒就从床上摔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……不是搬走了吗?为什么还能收到自己的信?

        邵浩帆花一秒钟的时间迅速冷静了一下,接着狠命地揉了把眼睛,仔细地看了字迹,然后又急忙从那堆拆过的信件里扒出了信封。果不其然找到了那个人的名字。然后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写什么不该写的话,幸好,都是些碎碎念而已。  

        想完这一切,他长出一口气,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: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感谢您的问候,但是说实话,我最近不太好,发生了一些我们都没想到的事,我很伤心很难过。但当我收到一个陌生人的信的时候,看到他诉说自己每天的烦恼,我的情绪莫名舒缓了一些。这大概就是,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,生活总是一样要过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知道的。邵浩帆咬了下嘴唇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接着看下去:“……如果您还愿意和我说一些事情,请您寄信到我的新地址:明花路59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明花路59号……”他小声说出这几个字,抬手摸了摸脸颊,感受到自己雀跃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他从地板上跳起来,在书包里找出作业本和圆珠笔,在膝盖上垫着写下第一个字。但他又觉得不好,于是跑进书房,从书柜的最下层抽出一沓信纸,仔细掸了上面的灰尘。又从铅笔盒里找出那支英雄钢笔,那是他过生日时他爸送的,他一直没舍得用。接着又仔仔细细地吸饱了墨,才坐在桌子前写下第一行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其实……也很感谢你听我说这些,有一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,家里养了九年多的老猫走了,我很难过。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,在我的记忆里,它总是窝在院子里的树荫下,懒洋洋地眯眼睡觉,我放学回家,它会过来蹭蹭我的裤腿。我以为会一直这样,但我忘了我会长大,它也老了。那天和平常的每一天都一样,我早晨去上学,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,它闭着眼睛小小叫一声,等我放学回家,它已经没有了呼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特伤心,甚至不想上学,但是还是被我妈打了出去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一个人接受意外的到来好像是一件艰难的事,会觉得天都塌了,会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。但是看着因为失业沮丧的人第二天依然去送名片,办过喜事的邻居终会撤下红灯笼,送牛奶的人明天照样会敲开你的家门,就会觉得这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。有时候我会偷溜去火车站,送别的人和离别的人抱在一起哭泣,好像坐上那辆车就意味着再也不会回来。我想很多人很多事,大概就像乘坐了那辆永远不会回来的列车。英语老师今天教了一个死亡的委婉说法,叫someone is in a better place,葬礼也不是funeral而是a celebration of life,也是同样的道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哲宇看完最后一句话,然后默默地将信收起来。他忽然一下子就变得很平静,巨大的悲痛会让人的觉知迟钝,像心里熬着一锅欲沸不沸的汤,想等它平息或沸腾,但总也等不到。直到有人一把火全烧了,燃尽了,就只剩下尖锐而深刻的希望。

        今晚寂静无风,他拿走茶几上的玻璃杯,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。他没有对着月亮弹唱,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弦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愿意同悲痛和解。


        这次的回信,好像成为他们彼此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。似乎林哲宇从来没提起过“发生了一些没想到的事”,邵浩帆也没讲过“自己家的猫”。他们选择聊一些轻松又有趣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邵浩帆:“今天为什么刮风,还刮这么大,发型不帅气了,不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哲宇:“……我收到这封信已经是19号了,离你说的刮风已经过去了两天,今天天气很好,没有风。不过没关系啦,我相信你不是因为发型才帅气,帅气的灵魂更重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哲宇恍惚了一下,记忆中有个人也是这样注重自己的形象,经常有意无意向他抱怨,这让回信时他不由自主地就用了对那人说话的语气。

        邵浩帆:“没考好,被骂了,因为考英语的时候总想着一件事。其实也没有什么,只是我喜欢的乐队晚上有live,那个主唱声线很好,让我想起我喜欢了很久的那个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邵浩帆伸出投递的手,咬着牙迫使自己松开紧握的手指,随即信封“啪嗒”一声掉进邮筒里。他真的寄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看到这里林哲宇笑了一下,回道:“有喜欢的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,能被你这样喜欢大概是一个很温柔的人。我不知道在不了解的情况下用‘温柔’这个词来描述是否准确,我只是觉得它是最好的期待。如果有机会,一定要鼓起勇气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邵浩帆也笑了,他没在意隐藏在心底的那点小失落,而是暗戳戳地想着,这人,居然自己夸自己,太臭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边想着,一边去打开房间的窗,那扇窗是金黄色的阳光铺了色的,和每一个明媚的下午一样,又不一样,他会在这样天气的某个下午在图书室假装看书,会去汗水淋漓的篮球场喊加油,却推不开一扇叫做“勇气”的门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,梦里下着雨,水汽扭曲着在空中蒸腾,陡然撞上墙壁落下一行难受的泪,给老旧的教学楼添了一股隐隐的霉味儿。“铃铃——”响的不是下课铃,是赶鹞子的哨子,于是听话而训练有素的鹞子们一股脑儿地冲出来,抖雨伞的抖雨伞,踩水花的踩水花,闹成一片欢乐的海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远远地在楼梯口站着,他不想挤过去被溅上一身水,更何况,他早上出门忘记带伞。这时林哲宇从楼梯上下来,原本边走边撑的他看到楼梯口的邵浩帆,就停了下来,将伞换了方向撑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明所以地看了林哲宇一眼,然后才反应过来,大概是不想湿淋淋的水溅到别人身上。他心里奇怪,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上流过。下一秒他手中被塞了一把伞,他抬头一看,正对上林哲宇那双会说话的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喏,这个给你,”“大眼睛”笑起来,“你几班的呀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2班,”他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,想了想又补充道,“邵浩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5班,林哲宇。”他胳膊肘轻轻撞了下他的手臂,“记得到时候还给我。”然后一闪身加入了鹞子大军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只留下他自己呆愣在原地。

        当时不经意的触碰,像个无伤大雅的玩笑,是最不值得记忆的短短一瞬。但是在梦里,这一点轻微的触感被无限放大,再放大,像雨滴颤抖着滑过皮肤,心在颤栗,躯体也在颤栗,然后和呼吸声一起,滴落,滴落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梦散发着潮湿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雨从凌晨下起来,来得轰轰烈烈,声势浩大。与其说雨,更像是火,用尽燃烧一切的力量,吞噬着,咆哮着,叫嚣着。林哲宇以为这雨是从天上来的,于是他从睡眠中惊醒。他起身重新固定好被撞击开的窗栓,掩好窗帘,然后重新窝在床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中央大道两旁的早樱开了,没有人路过,没有人欣赏,但阳光懂得将炽烈收起,献给它温柔的轻抚,陪它在微风中一寸一寸追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顺着长长的走廊,转过楼梯角,脚步声细微,墙上的日历被风一页页掀起,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。

        今天又一次轮到他和邵浩帆在图书室值班,他们向来不说话,因为他是感情的懦夫,他只敢以埋头整理借阅册掩饰自己的不自然。

        悸动悄悄在胸腔里腾跃,不时毫无章法地冲撞一下,直到发出渐强的回响。他终于鼓起勇气看他一眼,只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邵浩帆倚在窗边看书,他翻过一页,窗帘就略微靠近一点,试图描下一幅深刻的轮廓。阳光攒了一个小瓶,顺着帘子,缓缓流淌成金色的线,洒在他柔软的发丝和精致的侧脸,然后化作星星点点,擦过书页,滴在脚边。

        阳光滚烫,发亮,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透明了,消失了,可下一秒早樱的花瓣从窗口簌簌飞进来,沾染光线,无声无息。于是他又显现在自己眼前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屏住了呼吸。

        雨和梦一起停了,阳光醒过来,投进天空这潭水里,鸟儿歌唱清晨。林哲宇推开门,弯腰提起门口的牛奶,取出今日的早报,然后向邮筒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忽然想,那天的图书室大概现在真的成了他一个遥远又不可磨灭的梦,而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有邵浩帆的梦,尤其是在他看清自己对那人的喜欢后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着打开了邮筒,那里躺着今天新送来的信件。

        信上写着:“……尽管我们知道再无任何希望,我们仍然期待。等待稍稍一点动静,稍稍一点声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邵浩帆有点懊恼,他开始后悔昨天寄过去的信,特别是在做过那样的梦以后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哲宇会跟一个“不知道名字”的家伙说勇气,会温柔地听他抱怨,那是不是意味着,当有一天他知道真相以后,也会这样拒绝自己?

        每个人的温柔是不一样的,而林哲宇的温柔会在好意拒绝之后,一如平常,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。这样的温柔会成为一把插在心上的刀。这个认知让他垂头丧气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他赌气一般地写了很多,没有邮戳,没有邮编,没有地址,也没有名字,只有一些没头没尾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林哲宇,我想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会拒绝我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过‘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鼓起勇气’,我曾遇见过无数个机会,但真的还是没有勇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骑上单车往梧桐街59号的方向去,把妹妹“哥哥你去哪里”的喊声抛在身后。他突然恍惚了一下,这一幕似曾相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刚开学的第一个周末,他给父亲取了今天的报纸,然后又风风火火地骑着单车跑了。他匆匆瞥了两眼,一小则讣告映入眼帘,他依稀记得是什么“树先生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骑着单车呼啸而过,才回过神来,哪有什么姓树的?

        他把单车停在路对面,看着从前的自己向门口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捏紧了手指,不安地左右张望了一下,然后才抬起手敲门。

        开门的是林哲宇,他们彼此相望,都不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嘴唇动了动,想说些什么,但对上林哲宇的眼神,他就觉得窘迫得很,他会不由自主地觉得手放的位置不对,脚站的地方也不对。于是他就低下头看着地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视线在地面上瞟来瞟去,瞟到了沾了脚印的黑纸屑,他突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猛地抬起头,望着林哲宇的眼睛,迟疑了一下才开口:“你……怎么没来上学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这学期休学了。”林哲宇说。

        而现在他站在同样的地方,面前没有人。他把信一封一封塞进邮筒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对着邮筒想了一会儿,觉得自己该补上点什么。于是他掏出纸笔,垫在膝上写: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喜欢你,我是邵浩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我太害羞了,所以这封信我没有寄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写完后他将纸揣进口袋,心情颇好地吹了声口哨,然后拍拍邮筒,开玩笑一般地:“林哲宇,等这个邮筒塞满了,我就不再喜欢你啦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林哲宇早上接到了房东太太的电话,大约说的是新的租户要搬进来希望他尽快带走剩下的东西云云。他答应了,这件事确实是自己疏忽。

        等他收好东西,向房东太太表示了感谢,却见她递过来一沓信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有点诧异:“这不是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也许是你的朋友亲戚们寄的原址。”房东太太这样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把一个箱子和那沓信拖回家,还没等他打开,电话又响了起来。他有点无奈,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,电话一个接一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喂,哲宇,你在忙吗?”来电的是温凯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,有什么事吗?”林哲宇不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过来到学校门口,我发现一个秘密。”温凯崴神神秘秘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还不知道温凯崴搞什么鬼,拉进了图书室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喂你干嘛,到底什么事啊,哎等等,你翻借阅册这不太好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事,今天是我值班,”温凯崴拍拍他的肩,给他一个诡异的笑容,“我发现一件事,你这个学期没来学校对不对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看这一页,再到这里,”温凯崴在借阅册上指着,“写的全是你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哲宇盯着借阅册上那一排排自己的名字,有些怔愣,这个字迹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这学期没借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,但写的也是你的学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也知道我学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不是我借的啊。”温凯崴举起手作发誓状,“所以我找出了这上面的每一本书,看了里面的借阅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说着丢过去一本书,普鲁斯特的《追忆似水年华》,“你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哲宇打开,翻到最后一页,取出了里面的借阅卡。这本书最后一次借阅的时间是上周,写的是他的名字,他的学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背面。”温凯崴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将巴掌大的小卡片翻过来,上面用铅笔细细勾勒了自己的肖像,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上周在这里撞见了邵浩帆,他当时借的就是这本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没有他的借阅记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借过后再没有别人借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凯崴的每一句话都把他的猜测向前推一步,但他依然下意识地想要脱口而出一句“怎么可能”,他会在文化节的人群中看他弹吉他,会有意无意地路过他们班门口,却唯独没敢奢望其他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以为心动只是他一个人的心动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摩挲了下书的封皮,感受到书中夹着什么,他再次翻开,却见那句被划出的显眼的:“尽管我们知道再无任何希望,我们仍然期待。等待稍稍一点动静,稍稍一点声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瞬间,那些写过的信,无数次的怦然,和背地里的名字交错,像梦中的雨下到了窗前,雨后的阳光又温柔地照进梦中。他没醒来过。

        对了,信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把把书塞给温凯崴,然后冲了出去,至于身后的“喂你干什么去”这样的喊声,他全然没听见。

        房东太太交给他的那沓信还在桌上放着,他深吸一口气,上前一步,打开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也喜欢你。他默念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清晨的阳光环绕着幢幢的树影淌过来,伴随着一点嘈杂的声响,街上的人影开始流动。

         邵浩帆打开邮筒,拆开今天新送来的信件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我从相隔400公里的南湾回来,那里桃花开尽了,樱花凋谢了,春天走远了。而这里邮筒换了新的,草莓的叶子从地下长出来,一切都来得刚刚好。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吗,男朋友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林哲宇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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